沐风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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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港镇

事实证明,茶港镇还是那个茶港镇——一颗倒梨形的树扎在石块砌的基座上,一簇簇沉甸甸骄傲的金黄色对自己的累赘浑然不知,堂而皇之大剌剌地挂在不知疲惫的树枝头,霸道地把阳光剪成杂乱的碎片,一地的碎金被无数胸前挂着相机来往的旅人踩在脚底下,浓郁到呛鼻的味道就随着夏风吹到鼻子里了。只是桂花树下没有那个婆婆。


我在同样的季节里站在同样的位置拿着三年前拍的那张照片,看着照片角落里那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突然有点想念她。


三年前高考落榜,和家里人商量了很久,终于选择了继续读“高四”。只是那时在杂志上无意中看到了一张不起眼的景图,就这样在暑假草草的和茶港镇这个地方结了缘。


茶港镇没有茶,没有港,只是一个镇。


第一印象只是一棵散发着刺鼻香味开得灿烂得有些俗气的的桂花树,还有那乱糟糟乌央乌央匆匆行走的路人。


我一向不喜欢太过浓郁的花香。浓墨重彩的画一向不及寥寥几笔耐看。


即便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美景,我依然拍下了一张照片,只为以后不忘记我来过这样一个地方。


桂花树下坐着的那个婆婆似乎上了点年纪了,听人说好像是个寡妇,拿着一个破铲子不停地砸着已经有了一道裂痕的石板路,看上去是有点神经质。像破裂玻璃瓶上碎纹一般的褶皱爬满在她脸上,丝毫不肯放过眼角,嘴唇,甚至耳垂那样脆弱的地方。我竟从这皱纹中看出了可怖的生命力,似乎势必要像那爬山虎般蔓延开来、侵略掉那些幸存下来的皮肉。看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我莫名生出几分的畏惧。


只有那不善的眼神能够让那具干瘪的身躯看起来有点生机。


我问她这棵桂花树为什么看起来比普通淡黄色桂花要颜色深很多。


她只是像一只脾气差的老猫一样望着我,然后对我吐出几个字,这是我的树,这是名贵的丹桂。


我噤了声,没想再与她交谈下去。


她却是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也就是长得名贵了点罢,开了花又不好闻,落在地上还要黄土就要埋头的人扫,病了还要黄土就要埋头的人杀螨。口齿不清间里全是嫌弃埋怨和厌恶。


明明说着难听的话,抱怨着那颗麻烦的树,唠唠叨叨间,那混沌的眼睛里却明显地收起了锋芒。


我便坐在那听着,直到太阳落了山。


终究只是个孤独的寡妇。


小街还是记忆中那个狭窄热闹的小街,不知道谁家的娃娃吮着手指呆呆地抬头看着自家店面里挂着的花花绿绿的拨浪鼓发愣,卖包子大妈的店铺依旧没有隔壁卖馄饨小帅哥的店铺生意好,那个叔在同样的位置提着几个装着些不同颜色东西的金属桶子卖着同样味道的冰凉粉。


薄荷味,苹果味,橘子味,西瓜味。果然,我还记得。


那个叔的头发似乎比以前短了不少,还是和以前一样挂着像永远笑不累的招牌笑容,一边拿着个音响放着音乐一边大声吆喝着。


跟叔要了个薄荷味的,一样的清凉味道一沁入口中就慢慢融化掉八月夏日埋在身体里的炎冰,薄荷味,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吃。


三年前的那个夏日很热,刚流出的汗被蒸发了去,然后又无止境的流出来……依然是一碗冰凉粉解暑,那个时候我似乎还无法接受涩辣的薄荷味,很没出息的要了个桶里剩的明显比其他桶里多的苹果味。


叔笑一边拿着一个金属瓢往小塑料碗里盛着那果冻状的绿色液体一边笑着对我说,小姑娘,夏天吃冰凉粉就要吃西瓜味和薄荷味的。


在不同的时间里看到同一个人总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电影里明明在不同的时间里却出现了相同的一帧一样。有点怪有点熟悉的感觉。应该不是所谓的即视现象。


于是忍不住问出口,叔你还记得我吗?


大叔像是被问蒙了,愣了愣,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我看着本在这八月天里都没红一下子被问红了的脸,后悔着刚刚问出的那个愚蠢问题。


是啊,买过大叔冰凉粉的人数不胜数,踏过细桂的人熙熙攘攘,茶港镇每天过客匆匆。


我不过是千千万万过客中的一名。


一名故地重游的旅人。


我突然就想起去年看向那张脸时的我在害怕些什么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再见到那个婆婆,就像那个大叔再也没能记起我一样。只是我看到那棵丹桂树下的石板地上有一道裂缝,像是再也没能变深,长了一堆绿茸茸孤零零的青苔。


什么都和当年一样:茶港镇没有茶,没有港,只是一个镇。


有些东西却又终究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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